他看向霍存的眼神中满是失望，没想到他宗继用八年时间全心全意教导出来的唯一弟子，竟然是这样优柔之人，在此之前，他从未因为霍存是女子而觉得自己的徒弟有什么不能担当大任的地方，想反，她对于霍存说一不二、绝不吃亏的性子十分满意，打小对她寄予厚望。可是今天的霍存却一反常态，像是钻进了什么怪圈出不来似的，竟然开始质疑一直以来他教授给她的那些观念的正确性。
“霍存，难不成你现在开始嫌弃我自己使用的还有交给你的手段不够光明磊落了？还是从你皇帝陛下下定决心扳倒宗氏，拉我下台的时候就已经厌弃了这不够光明磊落的手法？”
霍存面对从来没有如此咄咄逼人过的宗继，被迫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听着他一句比一句重的话，内心只觉得原本的难受还无法排解，这样被在乎的人误会的感觉又增添了一层委屈。
“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做大事不可能没有牺牲，不可能一帆风顺，身不由己的时候能占到十之**，想要走下去也总需要付出代价，不可能独善其身，一身清白利落，我都明白，我没有质疑你的意思太傅……”好不容易收住眼泪的霍存又开始急得直哭。
“我只是，只是——我没想到梁文轩会出来为我挡箭而死，还有郑无止为了我的安危义无反顾地自己冲进火海去救那个婴孩……这与手段是黑是白没有关系，只是，为什么我的存在会让其他无辜的人平白受难牺牲，我存在的意义不是做一个为民谋福祉的好君王吗？”
宗继渐渐冷静下来，耐心听完了霍存的话，末了，他久久地盯着泪眼婆娑的霍存看，话音已经落完许久都迟迟不应答。
良久，一声叹息。
“你还是心软。”他面色冷硬如铁。
霍存没有因此被吓退，反转自己的意见看法。
“铁石心肠是对敌人的，人生在世怎么可能彻头彻尾地心冷如铁？太傅，你说我心软，难道你不心软吗？”霍存一边用浓重的鼻音把话说出来，一边不停歇手上倒酒灌酒的动作，眼神既不浑浊也不清明，只是像又一片烟雾笼罩，迷迷蒙蒙看不真切。
宗继闻言一怔，旋即笑了出来：“呵，没错，徒弟随师父，你心软，我也不是个冷心冷情的石头。”
“可是你这心软来的不合时宜！”
一阵温柔呢喃，一阵疾言厉色，霍存被吓了一跳，咽下了喉头的酒，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勉强面不改色。
“即便是无辜牺牲，心有愧疚，以后弥补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不应当成为阻拦你脚步的绊脚石，已经折损了护卫自己之人还不够，还要因此扰乱了自己的心神，更加得不偿失吗！”
“你何时如此拎不清轻重缓急了！”
宗继每一句话抛掷出来，霍存的身躯就跟着抖动一下，到最后她已经无力面对一直温润如玉的宗继这汹涌的怒火，紧紧闭了眼睛。
调息三巡过后，霍存再度睁开眼睛之时，虽说依旧眼眶通红，水波潋滟，可是已经一片平静与清明。
对，宗继说得对，都已经牺牲了，这些牺牲必须有意义，她不能沉溺在这走不出的悖论里颓唐一生，而应该振奋起来，化悲愤为动力，做出一番大作为来，更快更好地实现自己济世安民的目标，这才是对亡者最好的告慰，至于纠结其他的事情，完全是浪费精力，费力无好。
可是这个困境解决了，她一想起宗继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想到面前这个人过分理智，理智到可以算计利用自己和身边人的感情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彻骨冰凉。
这是宗继这八年来，唯一一次用这样猛烈的言语教训她。算上这次，他们师生结识以来，宗继教会她不少东西，传授她不少理念，可是她依旧不能接受的一点就是生而为人，算计利用自己的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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